射箭的哲学性思考（作者：廖清海 （台湾））

箭射天中

射箭的哲学性思考

作者：廖清海 （台湾） 一、前言 早在旧石器时代末期，靠近东亚地区的民族就已经开始使用弓箭了，而在新石器时代，弓箭利用的情形更在世界各狩獵民族间急遽的普及起來。在中国许多古文献中，如「周禮－六艺」、「后汉书－逢门射法」、「禮记－射义」等书籍中，射箭禮仪的思想影响數千年之久，更大大的影响了日本的「弓道」。在中国讲求的是君子之争的射禮思想，而在日本弓箭则是和武道思想（武艺思想）相结合，注重用心体会（小笠原清信等人，1997；崔乐泉，2003）。 最早对射箭的认知是儿时看兄长游戏时得來的，拥有自制竹弓箭是令人称羡的；上学讀书后，课本裡陸续出现以射箭为题材的故事；长大些，更从影片剧中看到射箭英雄；一直到真正学习射箭，才对射箭这回事有了深刻的体会。回想起來，射箭它不仅仅是一项运动，更像是一趟心灵的旅程，本文以一个学习十多年射箭者的心情，描述射箭的运动经验。 二、射箭时的思考 一、学习射箭追求什么 弓箭提供什么样的功能给射箭者呢？日本哲学大师鈴木大拙說学习射箭的目的不在实用，或是纯为美学的享受，而是借以鍊心以求契入诸法实相（顾法严译，民1993，页2），德国哲学家奥根‧赫立格尔他到日本学习射箭真正的目的是为着能从射箭的过程中体会「禅」理，那我们学习射箭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回想起学生时期开始学习射箭，为了什么目的呢？又为何会站在射箭场上呢？是为了一座奖牌吗？还是为了超越自己？学习射箭的心情是复杂的，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想那么多，最早学习射箭时只是好玩，练了一阵子后会找同学比较，接着开始參加大大小小的比赛，于是乎越來越在乎成绩的好坏，陷入了一种分數情结，渐渐地，射箭的目的变成了挣取「分數」，大部份的人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吧！ 參加比赛获胜者毕竟是少數，大部份的人都是输家，至此才知道射箭可以不再是射箭，射箭可以是游戏、射箭可以是乐趣、射箭可以是成就、射箭可以是修身、射箭可以是美学、射箭可以是无为、射箭可以是禅学、射箭可以是…..。射箭在日本会被称之为一种艺术－「射艺」，就在于它是无目的，你越是执意地为了要射中靶子而射箭，你就越射不好，靶子也就离你越远（顾法严译，1993，页70）。 十多年來学习射箭的过程有所转变，从好玩、分數成绩，到现在每次再拿起弓箭时，为的是能体会射者与弓箭间奥妙的禅理。其实，射箭的目标还没有达成并不代表全无收获，只是尚未顿悟罢了！ 二、看到了什么－射箭眼vs.心眼 记得在小学的课本裡有这么一段内容，一位师父教徒弟射箭时，询问徒弟：你看到了什么？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样，一直问到徒弟只看到目标物，而心无旁物时才让他射箭，果然正中目标，这就是所谓的「专心」。目光要从分散在众物上凝聚到单一目标物上的过程，单靠肉眼是不够的，唯有「心」与「眼」融合为一，才能准确的正中目标。 有一次我问初学射箭的同学们，在射箭时你看到了什么？答案相当多，他们說看到了靶纸、黄心、路人甲、树木、箭、弓、准星、靶架……，每个人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到不同的景物，但其实他们心裡确有着共同的目标，就是让箭射中黄心（靶纸满分的位置），他们心有旁物结果当然是天女散花。我又问在大专杯射箭赛获得金牌的同学同样的问题，你看到了什么？他回答到：刚开始我看到箭尾的羽片以螺旋的方式出发，飞到中间时只剩下一个小黑点，小黑点以抛物线的角度直向靶心而去，而这个景象就是我「心」裡看到的整个过程。 在瞬息万变的运动竞赛中，所有动作的真正执行者不是眼睛，眼睛只是扮演着辅助的角色，藉由眼睛敏锐的观察，不断地将讯息传达到大脑中，然后大脑发出命令，支配身体各部位动作，做出适当的修正，而能将动作做完美的演出。听过棒球眼（baseball eyes）吗？听說当一位棒球打击者达到最高境界时，可以清楚地看到投手投來球路的转向，棒球的缝线纹路，并且感觉到球变的特别大，如此便可以轻易地将球打出。美国职棒史上最伟大的全垒打王－贝比魯斯（Babe Ruth）就說过他曾经有这样的运动经验。当有一天你拿起弓箭准备要射时，发现目标变得好像比以前更大，距离也变得离你更近，这个时候你已拥有「射箭眼」了。 前中华国民射箭协会理事长黄烈火提出「心正则箭正」的观念（林忠明，1987，页6）。习武25年的汉乔伊在「武艺中的禅」一书中提到无論你做什么，包括那些需要花费最多体力练习的运动在内，心是力量的來源（郑振煌译，1995，页125），射箭所讲求的除了技术层次外，心理层次更是重要。同时具备射箭眼和心眼对射箭一定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三、放第一枝箭－希望的开始 就在放第一枝箭同时，你心理想着必须对抗、忍受來自弓箭中弦的张力，那是一种体验痛苦的感觉，因为痛苦你越是想急着把箭放出去，箭和你的关系当然是越离越远，而会觉得痛是因为没有真正的放掉自己，你在释放箭的一刹那，你会有如释重负的感受，接着就在箭飞向目标的短暂时刻，内心充满着无限的期待，期待箭是按着自己所规划的路线前去，希望也就因此展开。 因为每次不同的尝试都保持着希望的心情，所以箭便充满源源不绝的动力。 什么时候该放箭呢？又是谁下令放的箭？不再是那么重要的问题，放第一枝箭对初学射箭者是最无法想象「它」会如何而去，但却是充满最多期待的开始。 放箭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产生的呢？大师举了几个例子來告诉奥根‧赫立格尔，它就像是婴儿的手一样，婴儿他不会自己放开抓住的东西，而是东西自己掉下去的；也像是熟透的水果一样，到了臨界的情况下果皮自然就绽开了，还有像竹葉上的露珠承受不住重量自己掉了下去（顾法严译，1993）。箭射出去，希望就开始了，每一次都是新的开始，也当然就怀着无限的希望……..。 四、动静之间－极静vs.极动 箭的动力來自射手赋予它生命力，那是一种亦静亦动永无休止的生命力。就像其它的运动项目一样，射箭的过程是一种动和静持续不断交替的进行，当拉开弓弦至定位后，你的呼吸便自动的停了下來，而世界万物也仿佛都为你静止了下來，这是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你的舞台，此时唯一能听到的只剩下你卟通卟通的心跳声。 被赋予生命力的箭飞出之后，像闪电一样竭尽所能的快速往前而去，快到你稍一分神，你的视线就无法追赶上它的速度。箭快速的移动是有其规律性的，箭刚离开弓身时就像弓的形狀一样，然后就在瞬间羽片的带領下转为螺旋前进，行进中则呈现抛物线形，最后箭头钻入靶心，完成一趟完美的旅程。 射完一箭后，射手仍保持静止的姿势，直至缓慢地吐气完毕，才再吸入一口气开始另一次的循环，而全部结束后，射手恭敬地放下弓，退出发射线，回到现实生活中，好好用心体会「射箭」这件事，它像是一项动、一场游戏、一段挑战、一次课程、一回仪式、一趟心之旅….。 五、面对竞争者－是自己？对手？还是？ 在射箭的过程中，存在着许多外在影响的因素，有待射手一一去克服，包括目标物的大小、种類、位置、距离等；射箭的场地；參与射箭的人－对手、队友、观众、裁判等；环境及天候的变化…..等等，你必须克服的因素太多了。 射者除了要克服外在干扰的因素外，一场内心决斗才刚要展开，虽然可以轻易地暂时抛开外在种种，但要远离内心的纷扰却是不容易的事；射箭时内心开始浮现想象，想象拉弓放箭时的动作，想象箭完美的飞行路线，想象箭准确射中靶心的情形，一次又一次的想象，直到每次的过程是那么的一致，就像是举行一场神圣的祭典一样，成为一种仪式型（ritual）的动作。 射箭时在争什么呢？竞争者又來自何处呢？竞争者很可能是自己，也可能是对手或外物，当然更能是不可预知的「它」。当你能够「放心」而射时，你将不再觉得有竞争者的存在。 六、令人敬畏－弓箭的符征 自古以來，人们对弓箭就是充满着期待。早期人類靠它狩獵，到古埃及及中国的战场上，它是不可获缺的重要武器，许多英雄人物靠它扬名立万，古中国神话有射日英雄－后羿，三国时代有孔明草船借箭的故事，十八世纪英国的侠盗羅宾汉（Robin Hood）都是代表中的人物，他们的英勇事迹真实与否并不重要，但他们的确靠弓箭留下所多令人称颂的故事，弓箭在人们心中代表英勇的象征。 在遥远天际的南极星座中，古希臘神话文学赋予谜样的生命－射手座，而在特洛尹战争（Trojan War）中，传說中的大力士海克力斯（Hercules）用弓箭争服了敌人，弓箭在人们心中代表的是大力士（McKinney等人，1990，页178）。 弓箭不管是用來做为狩獵的工具或是战争的武器，生命就将受到威胁，人们对它既爱又怕；爱它的威力无穷，却又害怕它伤人的威力，处在一种极为矛盾的狀态下，此时的弓箭在人们心中代表的是危险、死亡。 弓箭它具备强大的威力，是那么的神圣不可侵犯，当它被赋予夺取性命的任务时，变得是那么可怕，那么地令人畏惧；而当它被利用來修身养性时，则是令人肃然起敬，由于「他们」－射手及弓箭－处在极矛盾的狀态下，因而迸出令人敬畏的结果－死亡和完美。 七、随心所遇－箭随意走 射箭成就表现在于能够操控整个战局，让箭随心所遇而走。当射箭达到「随心所遇」的境界时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呢？它就像是在开（骑）車；相信大家都有开車或骑車的经验，想想自己学开（骑）車时的过程是如何的呢？首先教练（父母亲或兄长）会简单介绍車子几个重要的部位，但也有可能会跳过介绍这个步骤，因为了不了解車子各部位的名称和学会开車并无必然的关系，接下來，接受來自教练（父母亲或兄长）的指令做动作，在跌跌撞撞的过程中，最后可以自行上路，独自面对各种狀况，一直到能够操控自如，此时的你，想到那理，就能到开（骑）到那裡，并且享受着开（骑）車所带來操控的快感。 谁可以达到此一境界？任何人都可以，能够真心体会的人自然能够了解其中的奥妙。不过要达到此一境界可必须花费相当大的努力，要从肉体与心灵分离的感觉谈起，因为要对抗弓所带來强大的反抗力量，身体必须忍受來自弓箭所带來的痛苦；弓箭的不听话造成心灵矛盾的困扰，唯有意志坚定的人能够从「痛苦」的射箭过程中尝到「苦中作乐」的深切感受，也唯有这种人能够学习到真正的射箭之术。 八、无我的境界 不管是汉乔伊在武艺中的禅一书中提到「你連想都没有想到要这么做，但你却做得完美极了。」（郑振煌译，1995，页97）还是奥根‧赫立格尔请教大师「如果我不放箭，箭如何能射出呢？大师回答：它自己放的」（顾法严译，1993，页120）。那都是一种和外物结合而融为一体的无我狀态，你根本不用去感觉它到底存不存在，但它确实是随着你的意向在走，练箭的最高境界不外乎此。日本学生射箭連盟创立会长入江隆在射箭教室一书中也一再强调学习箭必须集中精神、聚精会神才能达到身心合一，进入忘我的境界（入江隆，1995，页118-119）。 奥根‧赫立格尔有一次被大师叫去，大师作完射箭的仪式后，在漆黑的夜空連射兩箭，第一箭不偏不倚的正中靶心，而第二箭硬是把第一箭的箭尾射穿，兩箭夹在一起，那是怎么一回事呢？大师說：第二箭不能归功于我，是「它」射的，也是「它」射中的（顾法严译，1993，页138）。 在练习射箭的过程中，我一直感觉到痛，到现在还是如此，因为來自弓箭强大的张力，我的手指，我的手臂都痛，我所关心的并不是箭「它」自己出去了没，而是要如何的射出一枝箭，如今有了新的体会，那就是我还未达到无我的境界，再努力就是了。 三、结语 射箭这回事可让人有很多的聯想，而你在射箭或看人射箭时有没有想过以下问题？学习射箭追求的是什么？射箭时你看到了什么？如何放第一枝箭？射箭时动静之间又如何？如何面对竞争者？弓箭有那些的符征？你射出的箭会随你的意念而走吗？你达到射箭最高境界了吗？射箭艺术的意义在于它是一项奥妙而深远的比赛－射箭者与自己的比赛（顾法严译，1993，页152），射箭运动被人们提升为一种艺术，并展现出人生的大道理，它不再仅是射箭，更是一种心灵的体会，胜负此时不再重要，而弓、箭、靶等工具也不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心灵的体会。心灵的体会是无所不在的，从射箭可以有如此深层的体会，其它运动项目相信也都有，重点在是否有用心參与罢了。

风飞

很多人问我，传统弓箭有啥乐趣，为什么玩？一时我还无法具体回答，我在这里得到清晰的解答。谢谢！

zzizzo

嗯 我严重同意风哥！